腦袋裡的小花田

第三章

「不好意思…我沒有辦法走太快。」莉卡一臉抱歉的苦笑著說。在知道兩人是調查兵團的人而且還是自己哥哥的好友之後，她原本警戒的態度放軟了不少。

「沒關係。」艾爾文之前就有聽利威爾說過，地下街很多人都患有這種病。雙腳的功能急速退化，到最後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等死。

利威爾從剛剛開始到現在則是一句話也沒說，依然擺著他的一號表情興趣缺缺的看著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的景色。

在莉卡和艾爾文有一具沒一具的聊著天的時候，利威爾用眼角餘光看著她。莉卡的情況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嚴重。或許到地上去多曬一點太陽就會好起來的。

但這也只是或許。這女人要怎麼在地上生活都是一個問題。

就在他沒頭沒腦的想著的同時，另外兩人停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裡。」莉卡想伸手去開門，但是要在不放開腋杖的情況下，不然她怕自己會摔倒。

「失禮了。」看著這樣處於尷尬處境的她，艾爾文伸出一隻手把門推開。

「對不起，還要這樣麻煩您!」莉卡再次道歉。

「不，請不要在意。」艾爾文笑了笑，順便把她扶進去到客廳裡。

雖然外觀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房子裡面該有的東西幾乎都有，房子內部的狀況也維持的還不錯，看來她過的似乎不差。房子裡面非常乾淨，這點倒是讓利威爾很意外。她自己一個人能辦法弄成這樣也算是不簡單了。利威爾看著在一旁忙上忙下的莉卡默默地想。

「不好意思，我家還蠻簡陋的…」莉卡站在一個小板凳上，雙手攀著櫃子的邊緣回過頭來看著兩人「要不要喝點什麼?」說著便墊起腳尖往櫃子裡看「紅茶可以嗎?」

「好的，謝謝你。」艾爾文擠出一個笑容「對了，記得泰爾森提過他還有一個弟弟…?」經他這麼一說，利威爾也發現了，到處都沒有看到照片中的另外一個孩子。

「啊，您是指艾札克吧。」莉卡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影「他上個禮拜過世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跟我一樣的病。」

「我為此感到很遺憾…」艾爾文說

「啊，沒事的沒事的，反正就算妳不問我可能到最後也會跟你們說的，別在意。」重新掛起笑容，女孩走到流理檯旁。

「所以你們這次來是泰爾森的事吧?」莉卡背對著他們，所以利威爾沒辦法看到她的表情。這女人有那麼遲鈍嗎? 一般調查兵團的人會來家裡而且沒有帶著家屬來就應該知道出事了吧。她是真的沒有察覺還是…?

「難道那傢伙又闖禍了?真是的….」她把茶葉量好後舀進茶壺裡，然後加水，接著放到爐子上，整個過程非常流暢而且不會帶多於的動作，可以看出她是個是個手腳俐落的女人「沒關係，我最近剛好存夠了錢可以去到地上一次，到時候我再好好教訓他。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仍然沒有轉過身，她帶著一派輕鬆的語氣說著。

「那個，莉卡小姐…」艾爾文打斷她。

「是?」她終於轉過身來面相兩人。臉上帶著皮笑肉不笑的那種笑容。

「關於泰爾森的…」艾爾文停頓了一下。

莉卡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看。利威爾看到她的兩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裙子。

「他死了。」利威爾幫他接下去說完。

在這晴天霹靂的消息炸開後，沉默像爆破後的煙霧般緩緩擴散，最後塞滿了這小小的空間。過了良久…

「啊，這樣啊…」莉卡淡淡地說「其實我早就有猜到了，果然是這樣啊…」兩行清澈的液體劃過她的臉龐。

「他的遺體…」

「有帶回來，我們已經好好安葬他了。」

利威爾看向窗外。其實他很少處理這種事。上次佩特拉的死也是，他也沒有跟家屬有太多的交談，他只是在家屬痛哭失聲的時候一路沉默到底。想到才剛死不久的部下利威爾的胸口又傳來一股無名的疼痛。

沒想到，莉卡只是彎下腰深深的一鞠躬。

「真的很謝謝你們!」彷彿要掩飾自己顫抖的聲音似的，她的音量忽然放大許多。

利威爾疑惑的看著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女人。一般歇斯底里的痛哭或瀕臨精神崩潰的那種發瘋，兩種反應這女人都沒有，她反而向他們道謝?

「謝謝你們把他埋葬在地上…」依然沒有抬起頭，她繼續說到「泰爾森他…他不會想要再回到陰暗的…地下街的…所以真的…很謝謝你們…」似乎已經快要忍不住了，莉卡講起話來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的。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她快速行個裡之後朝屋內走去。

裡面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利威爾，你打算要怎麼辦?」艾爾文問。

「我打算先照顧她到把腳治好為止，接下來就看她了。」利威爾回答。

「這樣啊…」艾爾文想了想「其實我倒是想讓她在調查兵團裡工作。」

這句話差點讓利威爾把正在喝的紅茶噴出來。

「啊?」

「有個正好適合她這種人的工作…」艾爾文還沒說完，莉卡就已經走出來了。

「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的時間…」她說話還帶點鼻音。從紅腫的雙眼來看剛剛應該是哭過了吧。

「沒關係。你還好嗎?」艾爾文禮貌性的問了一下

「是…」

「那麼，切入正題，」艾爾文坐正「其實這次來訪的目的就是要把妳帶到地上去的。」

「咦?我嗎?去地上?」莉卡臉上盡是藏不住的訝異。

「沒錯，是泰爾森拜託我們的。」艾爾文向她解釋。

「我很感謝你們，可是…」在她臉上，取而代之的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的腳已經沒有辦法讓我自由活動了，就算到了上面我也沒辦法找工作養活我自己…我在上面也沒有可以住的地方…」她顯得有些為難「我不能再麻煩你們了….」

「這是泰爾森拜託我們的事，妳難道要辜負哥哥的好意嗎?」艾爾文的話明顯讓莉卡動搖了「這是身為好友的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了，希望妳可以答應讓我們把妳帶到地上。」一邊觀察著利卡的表情艾爾文一邊小心地說到。

利威爾一語不發的旁觀著。他不知道艾爾文又在打甚麼算盤，不然為甚麼要這麼執著於她。

「…我知道了。」又猶豫了一番，莉卡最後才勉為其難的點頭。

「那我到地上之後…」

「我會負責照顧妳。」利威爾終於開口。

一秒。兩秒。三秒。

「咦咦咦!!!」莉卡難以置信地發出驚呼

「有意見嗎?」利威爾冷冷地問。艾爾文只是在一旁淡定的喝茶。

「沒、沒有…只是有點意外…」莉卡冷靜下來「對不起…。」

「知道了的話就趕快把東西收一收。」利威爾起身朝屋外走「我們今天就要回去了。」

「啊，好、好的!」莉卡慌忙站起來往裡面走去。本來不太能走的她被利威爾的氣場這麼一嚇都給嚇得會走路了。

我看根本不用曬什麼太陽，叫她跟在你旁邊就好了。艾爾文看著好友的背影默默地想。

莉卡整理行李的速度快到讓艾爾文嘆而觀止-對一個行動不便的人來說算是快的了。他邊想邊默默瞥向站在一旁的利威爾。

這時，四、五個孩子跑了過來

「你們是誰啊?」一個小女孩問

「妳們要對姊姊坐甚麼?」一個帶著眼鏡的男孩帶著戒心開口問

「是剛才那些大叔的同伴嗎。」個子比其他人稍微高一點的短髮男孩看著利威爾問到。

「啊?」利威爾滿臉不爽的瞪著那個孩子看。這種不善的表情似乎讓孩子們更加確定他就是要來傷害莉卡的。

「我不會讓妳們傷害姐姐的!」眼鏡男孩用顫抖的聲音大聲說著。

「離姊姊遠一點!」短髮男孩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朝利威爾揮過去。男孩似乎是這個集團的老大，他一動作，剩下的孩子也紛紛朝利威爾撲了上來。

「小鬼，你們是鬧夠了沒…」

就在利威爾要把這群小孩抓來揍一頓之前

「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住手!」莉卡的大喊讓孩子們的動作停了下來。

「姐姐!」小女孩馬上變換方向，朝莉卡撲了過去。

「姊姊你後退一點，這個矮子是要來把姐姐抓走的!」短髮男孩依然用小刀指著利威爾。

少年，你踩到地雷了。

利威爾的耐心早已被磨光，而矮子這兩個字又讓他怒火大爆發。他本來要狠狠教訓這小鬼一頓，沒想到身後剛走出來的莉卡卻比他快了一步。

「湯姆，你給我差不多一點。」男孩的頭上多了一個包「跟人家道歉。」

「可是…」

「別可是不可是了，道歉。」莉卡再次命令。其他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躲在莉卡身後看好戲了。

「他們是壞人啊!」

「人家有說嗎?」

男孩瞬間啞口無言。

「對吧?」看到垂頭喪氣的孩子，莉卡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她小心翼翼的把男孩手上的小刀慢慢抽出來「好了，快點跟人家道歉。」

「對不起…」雖然還是擺著一副很不甘心的臉，男孩還是在莉卡的催促下像利威爾道了歉。

「還有以後這種危險的東西不要隨便拿出來。」莉卡從袋子裡面翻出一條手帕把小刀包起來然後遞給男孩「喏。」外加一個微笑。

「謝謝姐姐…」男孩看著那條手帕許久才紅著臉接過小刀。

「姊姊，你要去哪裡?」注意到了莉卡的行李，眼鏡男孩著急的問道。

「姊姊要去地上哦。」莉卡不顧滿是泥土的地面直接雙膝跪在小男孩面前，和他平視。

「那妳明天還會陪我們玩嗎?」小女孩淚眼汪汪的抓著她的裙襬問道。

莉卡沉默了。

「姊姊妳真的要丟下我們嗎?」眼鏡男孩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女孩已經開始哭了起來。叫做湯姆的男孩也緊盯著她不放，等待著答案。

「不是丟下妳們…」莉卡手忙腳亂地安撫兩個開始大哭的孩子

「姊姊妳是大騙子!」湯姆大喊「騙子騙子騙子!」他把小刀上的手帕狠狠扯下來扔在地上

「我最討厭妳了。」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莉卡整個人彷彿被強烈電流穿過般的震了一下。

湯姆說要轉身就要跑。接著，他感覺自己的腳沒有採到地面，反而懸空了。

一個人抓住了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

「喂，小鬼，你給我適可而止…」冷冷地嗓音從男孩背後傳來。他一回頭，發現之前那個被他叫矮子的人正抓著他。

「放開我!反正你也是跟姊姊一夥的人，我討厭你們!走開!」湯姆奮力的擺動手腳想掙脫，但利威爾抓著他領子的手卻紋風不動。

「你要是真的那麼喜歡她，那就給我聽清楚了，」利威爾把湯姆放到地上，只是動作過於粗魯，害得男孩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湯姆!」莉卡趕緊到他身邊，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到地上去，她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利威爾冷冷地說。

「還有你，」利威爾轉向莉卡「該交代完的趕快交代完，到了地上之後還有一對事等著妳做。」

說完之後留下莉卡和在原地哭成一團的孩子，他頭也不回的朝通往的面的階梯走去。

「姐姐，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我不能保證…」莉卡苦笑「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回來找妳們的，好嗎。」

沒有人能夠預料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就像沒有人會事前知道泰爾森會在昨天死掉一樣，所以承諾這種東西，她不會輕易的給。

因為無法實現的承諾就是一切崩毀的開始。